周志华：人工智能并无野心要取代人

文/扬子晚报记者杨甜子

摄/新华报业视觉中心记者邵丹

人类大战“阿尔法狗”，到底怎样才会赢啊？人工智能这么火，记者、翻译等行业，到底谁会最先失业？这些在网络上几乎成为“火药桶”，一引就爆的问题，南京大学博士生导师、教授周志华最有发言权。通过南大校方，记者联系上了周志华。作为新当选的2019年国际人工智能大会程序主席，周志华并不同意“人工智能威胁论”：“我们从事的研究，是希望它能够帮助人。人工智能没有这么大的野心要去取代人。”

周志华并没有“洋学历”，本科到博士全都是在南大计算机系度过。出生于1973年的他，成为长江学者时只有32岁。

周志华是国际人工智能大会自1980年创立以来第一位华人主席，也是美欧之外国家担任主席的第一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周志华”三个字，你会看到这样一段让你惊掉下巴的简历：“2002年3月被破格聘任为副教授，2003年29岁获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随后被聘为教授，2004年4月获博士生导师资格，2006年入选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不仅如此，周志华入选了与人工智能相关的所有主要国际学会的会士（Fellow），这是各学会给予会员的最高荣誉。他成为华人在人工智能领域“大满贯”会士第一人，是国际公认的人工智能“大牛”。同样享誉国际的还有周志华的工作态度。在采访过程中，记者了解到这样一段花絮：一次，周志华的一个学生去国外访问，受访的教授偷偷问学生：“你们周老师是不是不睡觉的呀？好像任何时候都在回复我的邮件，和我讨论问题。”

2007年，周志华创建了南京大学机器学习与数据挖掘研究所（LAMDA），经过他近十年的努力，“LAMDA”这几个字母成为了国内有志于在机器学习领域“奋斗”的学生们心向往之的“圣地”，学生报考蜂拥而来，以至于周志华不得不写了一份严肃无比的《告学生书》，详陈学位攻读的利弊，并告诫学生，至少提前一年与他取得联系。

而学生时代的周志华选择机器学习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却带着十足的偶然性。“1995年我还在读本科时，在南大图书馆偶然翻看了《机器学习：通往人工智能的途径》，这是我接触机器学习的开始。当时就觉得，机器学习很有趣。”让周志华潜心研究机器学习的另一个“动因”，听上去有些“不务正业”，竟然是他爱看侦探推理小说。周志华是推理小说的忠粉，在他看来，做科研的过程很有点像“破案”，要从已知的事实去推测出潜在的真相：“推理小说有些套路，看过很多之后，你可能读了前十页就知道这本小说的套路，然后就会感觉 无趣 。做科研有点像推理探案，但是它会有无穷无尽的新东西吸引你去探索。”

研究人工智能的教授，在外人眼里多少有些神秘。不少人在想象，能将计算机“调教”得如此聪明，周志华和他的同行们的科研生活肯定有趣极了。

就连采访前和摄影记者提前沟通做着准备，摄影记者都在幻想这样的场景：“要不让周老师搂着他研究的机器人拍张照？照片效果肯定好！”

谁说“人工智能”的研究者就一定在“造机器人”呢？周志华笑了，“英文里的robot并没有 人 的含义，它其实就是一种机器。它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是一个人形，这完全是文学科幻加工出来的。”

“吃瓜群众”的幻想有些离谱，但科技的确在一点一滴改变生活。周志华举例，利用人工智能技术，电脑可以通过对作者用词习惯的分析，来判断《红楼梦》的后四十回作者是否可能和曹雪芹不是同一个人；还能帮助医生分析医学影像，提醒医生注意容易被忽视的症状。最微小的“研究成果”甚至还包括，通过人工智能数据分析，科研人员发现，在学术会议论文投稿截止时间前三个小时投递自己的科研论文，命中率会比最后一小时高。

“我们从事的研究，是希望它能够帮助人，而不是希望它取代人。”周志华不同意“人工智能威胁论”，“人工智能其实就是一种技术。它的出现和当年汽车飞机的出现其实是一样的。人跑得快，汽车和飞机跑得更快。汽车飞机虽然取代了一些原来要人跑腿的工作岗位，但又产生了司机、飞行员和空姐这些工作岗位，更重要的是很大地改善了人类的生活。人工智能也类似，其实就是一种用来帮助人干一些活的工具，只不过这个名字容易让大家产生一些幻想。如果说威胁，那是使用技术的人，而不是技术本身。就像菜刀本身没什么威胁，生气了就拿菜刀砍人的人才是威胁。”

研究人工智能的学者，也并不是一天到晚生活在“科幻世界”。周志华的生活日常，依然和每一位南大教授一样，上课，科研，与学生讨论问题。“其实人工智能可以看成一种高级仿生学。比如潜艇仿生鱼，飞机仿生鸟，人工智能仿生的对象就是人的智能行为。让机器做事的时候更聪明一点，可以帮助人类干更多的活，让大家有更多的时间去享受生活。”

周志华热心于让更多的人了解机器学习。他不仅开了个人微博，还“忙里偷闲”写了本机器学习教科书。这本“诨名”为“西瓜书”的教材，出版一年已经重印14次。

为什么管一本机器学习教材叫“西瓜书”？因为整本书里，周志华从头到尾都在写一个案例：怎样使用机器学习挑西瓜。周志华承认，自己是西瓜爱好者，“因为我喜欢吃西瓜啊。书里总要举个例子，就拿西瓜当例子了。”

虽然“西瓜书”是本机器学习教材，但它却全然没有教材的枯燥无趣。哪怕是严重偏科的读者，看到周志华在“西瓜书”后记里写下的书名由来都会忍不住笑出声：“西瓜在笔者生活的区域，有个有趣的蕴意。朋友小聚、请客吃饭，菜已全而主未知，或馔未齐而人待走，都挺尴尬。于是聪明人发明了 潜规则 ，席终上西瓜。无论整盘抑或小碟，宾主见瓜至，则心神领会准备起身，皆大欢喜。久而久之，无论菜肴价格贵贱，场所雅鄙，宴必有西瓜。”周志华说，若将宴席比作应用系统，菜肴比作所涉技术，那么机器学习就好似必有的西瓜，“它可能不是最高大上的，但却是离不了的，没用上总觉得不甘心的。”

自从2016年1月出版至今，“西瓜书”14次重印的纪录让周志华自己都有些吃惊。小米的“大当家”雷军等互联网科技领域的大佬都是“西瓜书”的读者，雷军还在自己的微博上放出《机器学习》的照片，心甘情愿成为了“西瓜书”的“自来水”。

周志华有着理工科教授鲜有的好文笔，表达能力丝毫不逊色于文科学者。在他的个人微博上，常常能见到大段大段的文字，去年3月，韩国棋手李世石对战阿尔法狗以0:2败北，周志华“急坏了”。他写下了长文《给李世石同学支个招》，字字句句“恨铁不成钢”：“我要是李世石，早就组织一组机器学习专家，把阿尔法狗的几个作者的相关论文全部读一遍，这样大致能够判断出哪个方面可能是阿尔法狗技术上的短板。然后根据自己的围棋技术精心设计一批试探陷阱，一盘棋专门从不同角度试探……”周志华告诉记者，李世石应该站在阿尔法狗的“机器立场”来研究电脑程序的弱点所在，而不是按照原先和人对战时的套路，单纯拼棋艺和耐力。

凭借“西瓜书”，周志华有了个新头衔“畅销书作家”。但在他心里，其他“头衔”的分量，都比不上“老师”来得重要。

其实，怀揣一身“武艺”的周志华若是进入互联网行业，显然是被争抢的对象。但周志华却坚持当一名高校教师。“刚博士毕业的时候在南大拿几百块钱一个月的工资，有家著名机构开给我的收入是南大的二十多倍。现在也差不多，有地方愿意出很大的价钱，也是二三十倍差距。知道自己在外面身价高，当然也很高兴。但人不能光为了钱，解决了起码的生计之后，更重要的是发挥自己的能力。”

“在科研做得还过得去的人里面，我可能有一个能力比较好。我比较善于把事情讲清楚，这种能力对于大学老师这个职业来说非常重要。”周志华讲述着自己的理念，“大学老师分几种，有的老师口才、表达都很好，但对于学科没有很深的理解，因为做科研不太行，这样就讲不了前沿深入的东西。有的老师科研做得很好，肚子里有货，但是讲不出来。能讲出来，还能讲得好听懂，我这个能力还可以，在大学教授这个岗位上能充分发挥这个能力。”周志华很享受当老师的满足感，“一些很难的东西，别人怎么讲学生都听不懂，但你三言两语就将学生讲懂了，这种成就感比钱更重要。培养出优秀的学生，是老师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周志华坚持给本科生上课。他给计算机系本科生开设的“机器学习导论”课程是南大“万人空巷”的盛景。不光是理工科院系的学生选修，连文科和大外都有学生来，甚至还有从常州坐高铁来蹭课的。“学生是正式听课还是旁听我不知道，因为课程最多的时候大约有三百四五十个人，教室里加凳子的地方都没了。”这是周志华难得在微博上高调“炫富”的时刻，“也不知道咋说好，144个选课学生，240人的教室加了座位还不够，正班学生告教务处说上课没座位，这下好，教务处下周改到300多人的教室，都不知道该怎么上了，写黑板估计后面的同学看不见吧。”

快问快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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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子晚报记者杨甜子

周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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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越来越火，记者、翻译、教师、律师、作家这些职业，到底哪个会最先失业？

行业里做得最好的那批人不会失业，但行业里很普通的人有可能被取代。

您曾说过有朝一日“退下来”之后，想写本小说。想写一本怎样的小说呢？

写推理小说、科幻小说啊等等。比如从做科研创新的思维方式来构想，如果写出来一个新的大家没见过的推理套路，会很有意思。

将来想过让孩子“子承父业”吗？平时怎么教孩子？

没想过。要看孩子的兴趣，兴趣最重要。做科研会挺累，每天都在想一些想不清的东西，有了兴趣你会觉得有意思，没兴趣就会很痛苦。孩子现在读小学，如果不出差，每天回家后会检查他的功课。平时陪孩子的时间太少了，花在学生身上的时间比孩子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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