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作家过于聚焦现实 缺乏超越现实的思想与表达能力

刘斯奋书法 释文: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1994年,刘斯奋的《白门柳》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

格非的《江南三部曲》

王蒙的《这边风景》

李佩甫的《生命册》

金宇澄的《繁花》

苏童的《黄雀记》

广东军团再次颗粒无收,第九届茅奖评委、北师大教授张柠直言--

广东作家过于聚焦现实 缺乏超越现实的思想与表达能力

在本届茅盾文学奖评选中,广东军团再次颗粒无收。而纵观九届“茅奖”评选,广东也没有骄人的成绩,只有在第四届评选中,刘斯奋的《白门柳》金榜题名。这是否反映了广东作家在把握长篇小说乃至所有文体上的虚弱与不足?“茅奖”、“鲁奖”等所谓主流文学奖,能否当作衡量一个地域文学实力的指标?广东何时才能有另一作家再次斩获“茅奖”?围绕着这些问题,本届茅奖评委、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柠接受了新快报收藏周刊记者专访。

收藏周刊记者 韩帮文

简介

张柠

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评委,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茅奖获奖作品多为历史题材

收藏周刊:本届“茅奖”也有多部广东作家的作品入选,有没有哪部作品给您留下了深刻或特别的印象?

张柠:坦白地说,没有广东的作品给我留下特别或者深刻的印象。

收藏周刊:广东作家在“茅奖”评选中颗粒无收,这已经不是新鲜事了。这意味着广东作家技不如人吗?能否把“茅奖”当做评价一个地域文学创作的重要指标?

张柠:其实,很多省份在“茅奖”方面都颗粒无收的,大家并不觉得很奇怪,成不了谈资;而广东在“茅奖”评选中,成绩屡次不佳,却往往被当做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这可能与广东经济领先、改革开放前沿这些身份有很大关联。两者之间明显不匹配嘛。如果非要说广东作家的不足,可能就是多聚焦现实题材,风格偏写实了。而现实题材往往是很难处理的,面临着歌颂与批判的两难。而你去看那些获奖的作品,多是历史题材,就连刘斯奋的《白门柳》也是如此,写的是晚明清初的历史。这一届茅奖中,格非的《江南三部曲》聚焦的也是历史,写得气势恢宏、思想厚重。

收藏周刊: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广东的社会发展也的确能够给作家提供丰富的现实题材与话题资源,比如城市与乡村的纠葛,内地与港澳台及海外的牵连,东方与西方的碰撞,南北文化的差异……这本应该启迪作家的思想与想象力,为何最终又成了创作的掣肘?

张柠:相比于内陆不少省份,广东的文学素材的确非常多,作家可写的东西也多得多。但文学最终是要超越现实的,而广东作家这种超越现实的思考与表达能力可能有所欠缺。就风格本身而言,写实没有什么不好,但如果没有思想与灵魂的支撑,写作就容易滑入报告文学的范畴。最近十来年,广东引进了不少外地作家,这些作家过来之后,反而被同化了,没有了自己的声音。这可能要归结于广东的生活实在太舒适了,作家过于关注吃喝了。刚喝完早茶就想着中午饭怎么吃,刚吃完晚饭,就想着宵夜要去哪里,这样的作家怎么会写出有思想深度的作品?

广东最缺深刻体悟城市精神的作家

收藏周刊:世界上很多著名的城市,都有生活在其中的著名作家与之相匹配。想到一个城市就想到一个作家,想到一个作家也会想到一座城市。比如莎士比亚之于伦敦,巴尔扎克之于巴黎,老舍、沈从文之于北京,张爱玲、王安忆之于上海。而广州,我们很难想到与城市高度契合的作家。对此,您如何看?

张柠:其实,广州的建城历史非常久远,堪称与北京一样古老,连上海都不如她,文化积淀与文化记忆本应该丰厚,但事实并非如此。在我的阅读经验中,似乎只有欧阳山的《三家巷》把广州写得最深入、最入神,最能契合广州这座城市的气质。这部作品写了广州的建筑与风俗,味道醇正。或许,广州就是缺这样的作家,他能够深刻体悟到广州的城市精神,并打捞其诸多故事,进而形成语言符号,成为广州、广州人文化记忆的一部分。

收藏周刊:而且这套语言符号可以形成广泛的知名度。

张柠:对。不但广州本地人可以清晰地辨识,其他地方的人也都能知道。你看张爱玲,一提到她,就知道她是上海的作家,她与这座城市息息相关。很多城市的很多作家都是这样,以至于我们都搞不清楚是城市成就了作家,还是作家成就了城市。我以为,要打造什么文化城市,可能再也没有比文学更有效的了。

收藏周刊:您也曾在广州工作、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对广州乃至广东文坛一直有着紧密的关注。在您看来,广州作家何时才能写出与这座城市息息相关的重磅之作,又何时能在“茅奖”方面再有突破?

张柠:要达到这样一个文学的阶段,需要几代人的执着,绝非朝夕之功所能为。你看广州珠江两岸,最近几年发生了多大变化,靓丽的景色并不逊于上海的外滩,但作家应该通过精良的语言将此符号化,形成艺术与思想的高度,最终成为深切的文化记忆。

我十几年间全力以赴写作,和文学圈很少打交道,在文坛中的关系交情都很浅。作品能获奖可以说完全是出于那一届评委们的公心。虽然一度引发质疑,但也由此受到关注。

--刘斯奋

张柠评五部获奖作品

格非的这三部作品以百年中国史为叙事的背景,写出了一家三代人的命运沉浮,显示出艺术的大格局,不管是题材的选取、细节的精彩呈现,还是人物性格的精心塑造,还是思想深度的发掘,《江南三部曲》都符合了长篇小说的高标准。它最能打动我的是,将个体人物的命运与心灵变迁与整个时代乌托邦的幻灭,高度融合在了一起,读起来令人怦然心动,意味隽永。同样需指出的是,该小说的语言非常好。

王蒙的这部小说填补了中国小说叙事题材上的一个空白。他写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多民族生活在一起的当代新疆,且采用了冷静客观的写实主义笔调。那个时代的新疆政治意识形态高度凸显,但作者同样呈现了一个真实可感的新疆,大量的日常生活细节的描写,实在引人入胜。

李佩甫的这部小说写的是当下生活。但我们都知道,当下社会题材存在很多写作的禁区,如何巧妙地把握当下题材,既能完成自己的叙事,又不碰触某些底线,这对作家来说,的确是很大的挑战。比如莫言写《丰乳肥臀》,写到当下的时候,笔触就不断往后收;而余华写《活着》,写到当下时,同样是有所节制。而李佩甫能将现实题材写成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

关于上海的文学叙事,已经出现了多部经典,且已被符号化,而《繁花》写出了另一种独特的上海形象与记忆,既不同于张爱玲笔下公馆里的上海生活,也不同于王安忆笔下王琦瑶的上海场景,而是一个特殊时代“文革”中的弄堂故事。这些故事都是作者所亲身经历的,写作的时候笔触冷静,细节逼真。而最关键的是,这份记忆还存在于当前很多上海人的心中,定能激荡起不少人的情绪。

在这五部获奖作品中,苏童的这部小说最终能胜出或许最具争议,但可能也是读者认知度最高的一部作品。它之所以能引起那么多读者的阅读与关注,主要还是因为苏童的名气与影响力,这对茅盾文学奖的评选与推广来说,应该算另一种收获。这部小说并不长,也符合了长篇小说越来越短的趋势。一部小说之所以优秀,主要在其思想容量与语言艺术,而不在篇幅。在这并不长的篇幅中,苏童保持了其写作的一贯风格。